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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不纯的骗局

    这个早上微凉有风。天空之中的云如碎絮一般,飘荡成丝成线,也许青云之上的风正劲掠纵横。

    我收回远望的眼神,用双臂裹了裹身子。太阳还未升起,这个季节这种天气并不暖和,我的鼻尖似乎有点凉,身体也微微抖,然而我的颤抖却并非因为这微凉的空气。难以抑制的紧张令我无法自控。毕竟当我的舞台即将拉开帷幕之时,如何能镇定自如呢?

    虔诚,慈爱,祈祷,祝愿,我把自己沉浸在这教堂所散发的各种情绪之中。而我不是信徒,于是,当我越努力把自己向皈依者方向去推越是产生越来越大的剥离感。我坐在后排的长椅上,看着眼前的信众,仿佛自己变小了,小得像钻进自己空寂广域的脑中,在里面搬起了一架木梯,高高地爬上去,最后在坐在了梯子的最高一阶上,梯子就那样突兀地斜立着,我就那样冷眼向下看着,看着下面木然的我,看着教堂里朝拜的人。

    传耳朵里个各种声音似乎变得遥远但又没有模糊消散,给了我一种置身世外的感官效果,这样的距离感让我觉得安心,身体也终于安稳起来不再像之前一样不时地颤抖。我听着七品驻台演说经文朗读祝词,听着随众们跟着一同按部就班陪唱,听着他们言辞中的抑扬顿挫。在这两千年的宗教圣歌之中,找尝试寻着某个可能的间隙可以让我将我自己变成其间的重音符。

    “恳求您——圣子的母亲,万勿弃绝我的祈祷,但请俯允我的祈求。”…“天主圣母,我们投奔到您的庇佑之下;当我们在危难中,请勿舍弃我们的祈祷。荣福的童贞女,求您拯救我们于危险之中。”…“玛利亚,你始胎无原罪”。

    “无原罪对我来讲,有什么益处呢?或者说意味着什么呢?”我不疾不徐地站起身,端庄挺立,直视着西奥多神父。我以平和的语气和神态进行询问,但是我的语调和嗓音并不低,我必须要把今日瞻礼的关注重心引到自己身上,在这几百人面前让他们清楚记起我。

    西奥多,这位戴着眼镜的老头,听了我的话倒是乐了出来:“我记得你,白女士。你原本并非我教信徒,却已经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,我大概了解过你的经历,所以有时好奇你会不会对你周围的这一切有所感,今天在这样盛大的节日上提出关于教义的疑问,我很愿意以我的理解为你解答这些问题,同时也作为今日节日主题再次让我们回顾圣母的伟大与荣光。“

    观念不通徒劳无功,我并非没做过功课去了解基督教的教义,但并不能很好理解和接受。以今天的圣母无染原罪一项为例,我甚至不能接受原罪这一提法,所以基本上说我完全没融入天主教。我在此处安静地听着西奥多讲解着我完全不认可的经文,只是等待着把火苗烧旺的时机。

    始胎无玷者…首位救赎者…无原罪的恩赐…,诸上种种点点,并无与我读到的并无多少差异,讲解之后,他又对我祝福说:“玛利亚得到救赎是在受孕一开始就完成的,并非逝后获得。主已安排好一切,既然你还未找到回家的路,那你可以尝试向主祈求,也许你可以发现一切原本都是已经安排好了的,你需要做的只是抬头看一看路口的路标。”说罢,他抬手指向了圣像。

    “如果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,所有事注定如此…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选择就毫无意义了吧?我也许不在意自己的人生在被操纵控制,因为想我这样并不强大的人能获得庇佑比自身自由更重要,能够简单而安全地生活足够让我满意。但我有着另一方面的担忧,正相反的担忧,如果我的生活并没有正确的指引呢?如果我的所有行为的后果的承担者只是我自己呢?甚至,我的行为影响的范围远比我想象的更大更广呢?就像现在,我既为神之母,那现在我所过着的生活,是被神所铺就的神圣之路吗?我并不如此确定。圣母无原罪是超前的,这让我羡慕,我也想知道自己的任何行为都将是无罪的。”我这样说,小心地避开用上帝或者主这样的词汇来描述我的孩子,用的是神这个词,这样一个宽泛的概念。

    我的前半部分发言传到众人耳朵时他们平静如冰,而后半部分就像忽然冰山裂纹。

    “…嗯?白女士,你…你对你的自身认知有着严重的问题,虽然你一直以来都在为自己的身份不清而苦恼,但你不应该因此胡思乱想。

    …愿主宽恕你...“西奥多神父对我说,又低低碎碎地念叨了些话语。

    “但是,西奥多神父,你的话并没有解决我的任何问题。甚至,我不知道是否该不该称呼您Father----您是否愿意被神称之为祖父吗?”我继续问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神,孩子,不要妄想。另外你也没有孩子。”西奥多回答,一脸惋惜之色。

    “我的孩子就是神。”我抚摸着我的腹部简洁严肃地回答。

    众人看着我,神情各异,原因之一大概是我的腹部现在根本没有隆起,完全看不出怀孕的状况。

    “当我感受到他,我就无比确信他无上的力量,只是,我这样弱小无知的女人十分担心自己是否能辅佐他。是的,你们在疑惑:即便我是在说疯话,我身边也没有任何一个孩子的踪影,那么我明确回答大家,他,现在就在我腹中。他是神。“我没有给他们更多思索的时间。

    这话比刚才更直接,现在我需要他们做出点反应,让他们来质疑我来嘲笑我来怜悯我吧,千万不要冷。

    “啊,你就是现在怀孕了?也许我们应该体谅准妈妈的焦虑…,但是孩子的父亲是谁?哦…白女士你来到这里这段时间…,你没有想起过去,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,所以你开始认为你是受神感召而受孕?这也算是合理的猜想,但是,白女士,这并非是真的,每个孩子都是天使,但不是神。”西奥多保持着笑容,耐心温和地对我说。

    这间教堂没人对孩子有恶意,似乎只有怜悯充满整个大厅,笼罩着我。然而只有怜悯确实不够。

    “这正是我所不安的,是要我安静隐秘地将他诞下,或者明确地宣布他将降生并且需要我将他置于他信徒的保护之下,这是我要面对的选择。如果说一切皆有安排,那么我认为我能生活在这里那确实事出有因。不过鉴于您坚持说他不是神,那么我想我应该给您展示出一部分他的力量,然后请做出判断吧。”我要掏出牌了。

    “在这样的盛大节日里面临这样的事件是我未曾想象过的,圣母的护佑于我们,今日我们愿倾听这位孩子的讲述。那么,白女士,你要向我们展示什么呢?我认为你思维很清晰,所以应该不会给我们带来一份闹剧吧?”西奥多接受了我的要求。

    “他在看着众生。”我的声音简洁清澈,但也许仍然带有一点细沙般的嗓音。“通过我的眼睛,不,并非眼睛,是我无法理解的能力在看着所有人。他并没有干涉任何人,但任何人的任何行为他都看得见。“

    “那么你怎么知道呢?或者说这怎么证明呢?”西奥多想了想之后问我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看到,精准地说,是可以感受到所有人。就像在座的诸位,无论身处我的前后左右,我都可以感觉得到。但这似乎不够说服您,然而教堂之外,院落之中的每一个人我也可以感受,院落之外街道之上的人我仍可以感受,街道四边,那些空地上或是商店里,写字楼或者任何位置的人我都能感受。这不可能是我这样一个普通女人该有的能力,那您说,是不是只能是他在通过我在看着世界?”我翻牌了。

    “那不就和X光一样?是吗?“西奥多还在思索之中并没说话,开口的是我斜后方一排坐着的一个年轻人,嬉皮笑脸,他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,他面无表情穿着讲究,看起来很结实。再向旁边,同样是几个冷眼的男人。

    “是那样吗?白女士?你有这个能力?“西奥多听了之后问我。

    “并非如此,我不能透过障碍观察事物,而是我能不受任何限制地感受所有人。“我回答说。“他并非给了我这样的能力,我想他要看着这世界,而我只是感受到了他眼中的一点光景。”

    “哈,那就表演一下吧,我太希望有点乐子了。”那个年轻人轻佻地笑着,口音生硬,像是刚来中国不久的学生,不,更像是个小痞子。

    西奥多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我,最后开口问:“那具体是什么样的?你要怎么做?如果你真认为你是他的母亲那可以开始了。”

    像墨汁滴入湖水?像睁眼瞬间的梦境?当人面对无可解释之事时也许将会变得思维混乱而发疯,或者顺从接受变成信徒。这与他们需要思索的时间有关,现在,不安的阴影已经开始侵蚀着他们了。